過去48小時內，伊朗對美軍的報復行動被廣泛視爲象徵性舉措，隨後在特朗普的斡旋下，伊以雙方實現停火。受此推動，中東地緣風險溢價大幅回落，原油價格應聲暴跌，全球風險資產情緒明顯回暖。
在這一背景下，分享一篇Clocktower於6月17日發佈的特別報告《Tehran Acts Rationally – So Should Markets》（《德黑蘭理性回應，市場亦應如此》），與讀者重溫Clocktower對局勢的核心判斷。報告指出，過去18个月中东地缘格局的最大变化在於伊朗实力的显著削弱，推動區域力量結構發生深刻轉變。因此判斷，伊朗既無意，更無力進一步升級衝突。
理解伊朗當前的戰略困境與現實選擇，不僅是交易本輪中東衝突的關鍵前提，也可能成爲未來數年把握地區地緣演變的核心邏輯。
近期伊朗與以色列之間的軍事交火引發了全球關注，再次加劇了外界對中東局勢升級的擔憂。但對於投資者而言，重要的是跳出新聞表象，理性評估此次衝突是否會演變爲具有系統性、實質性投資影響的風險。我們的核心判斷是：不會。
儘管輿論聲勢浩大，德黑蘭方面實際上採取了明顯的剋制措施，防止衝突演變爲全面的地區危機。最關鍵的是，伊朗自衝突以來始終避免對地區能源設施或美國資產發動攻擊，這體現出其在當前局勢下的戰略剋制，以及對避免事態升級的強烈意願。在我們看來，伊朗之所以選擇剋制，背後有兩大核心原因。
首先，自2023年10月以來，中東地區的力量格局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在哈馬斯突襲以色列之前，由伊朗主導的“抵抗軸心”勢力其實一直在逐步鞏固權力、擴張地區影響力。彼時，真主黨控制着黎巴嫩，什葉派民兵在伊拉克勢力增強，胡塞武裝在也門站穩腳跟，敘利亞的阿薩德政權也在伊朗和俄羅斯的支持下基本實現穩定。這一系列代理人武裝和盟友政權共同構建起了伊朗的地區威懾體系，顯著提升了德黑蘭的地緣政治槓桿。
然而，2023年10月以來的事態發展徹底改變了這一局面。作爲對哈馬斯襲擊的回應，以色列發起了持續且大規模的軍事與政治打擊，意在削弱伊朗地區代理人的實力。不到兩年時間內，這一行動取得了實質性進展：無論是真主黨還是哈馬斯均遭受重創。更重要的是，隨着2024年12月敘利亞阿薩德政權的垮臺，伊朗在中東苦心經營二十餘年的地緣格局被徹底撕裂。“抵抗軸心”這一曾被視爲伊朗地區戰略基石的代理人網絡，如今已然土崩瓦解。伊朗的地區影響力跌至近四十年來的最低水平。
面對日益嚴峻的現實處境，伊朗顯然已深刻認識到自身的戰略約束。當前的伊朗政策更多體現出務實的生存邏輯，而非意識形態驅動的冒險主義。伊朗高層清楚，若貿然挑釁並引發美軍直接介入，極可能令本就脆弱的政權陷入險境。正是出於這樣的考量，儘管早期高調放話，伊朗始終沒有主動越過攻擊美國軍事設施的紅線。
其次，伊朗與沙特的緩和進程依然穩步推進。2023年在中國斡旋下，伊朗與沙特實現歷史性和解，標誌着海灣地區多年的代理人衝突基本結束。儘管外界一度對該協議的可持續性存疑，尤其是在以伊衝突驟然升級背景下，沙伊關係卻表現出出人意料的韌性和穩定。這種穩定，反映出伊朗自身對改善與利雅得關係的高度重視。對於德黑蘭而言，修復與沙特的關係不僅有助於恢復外交信譽，緩解地區孤立，更是穩定國內經濟、減輕外部壓力的重要路徑。
圖：沙伊和平協議維持穩固
自沙伊關係緩和以來，伊朗及其代理人勢力針對地區能源基礎設施的襲擊，無論在頻率還是烈度上均大幅下降。2019年，伊朗曾通過無人機和導彈襲擊沙特阿美的Abqaiq和Khurais設施，導致沙特原油產量短暫腰斬，全球能源市場劇烈震盪。這一事件被廣泛視爲伊朗利用非常規手段對全球能源供應構成威脅的頂點。
相比之下，自2023年雙方實現關係正常化以來，伊朗在此類問題上表現出明顯剋制。海灣地區針對油輪、管道及煉化設施的襲擊大幅減少。儘管加沙或黎巴嫩局勢時有升級，德黑蘭始終避免將地區能源資產捲入衝突，體現出其有意維護與沙特等海灣國家的緩和局面。當前，儘管伊朗已與以色列陷入直接軍事對抗，但出於避免進一步地區孤立的考量，德黑蘭有充分戰略動機維持與沙特等國的外交突破。
整體而言，過去18個月，中東最重要的地緣政治背景是伊朗實力的嚴重削弱。伊朗政權如今已無力發動更大規模的地區衝突——這並非因爲缺乏意願，而是因爲缺乏能力。面對嚴酷的現實，伊朗唯一現實的路徑是避免激怒美國、避免衝突外溢至整個海灣地區。
簡而言之，伊朗當前的對外策略，更多體現的是基於生存壓力的務實主義，而非意識形態驅動的冒險主義。這也意味着，伊以之間的軍事交火大概率將保持在有限範圍內，對全球投資者及地區整體穩定的實際影響相對可控。
基於伊朗目前的戰略約束，外界對於其封鎖霍爾木茲海峽的擔憂也缺乏現實依據。事實上，伊朗在歷史上從未成功實施對該戰略水道的封鎖。最接近的一次發生在1988年兩伊戰爭期間，德黑蘭試圖干擾海上航道運輸，結果招致美軍強力反擊，“祈禱螳螂行動”幾乎摧毀了伊朗的海軍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當年美國第五艦隊尚未正式部署在海灣地區，該艦隊直到1995年才正式成立，專門負責維護美國在海灣的海上利益。如今，第五艦隊的常駐部署使伊朗封鎖霍爾木茲海峽的現實可能性進一步降低。
更重要的是，封鎖霍爾木茲海峽不僅將徹底破壞伊朗與海灣鄰國改善外交的努力，還會直接激怒包括中國在內的主要能源消費國。全面的國際孤立始終是伊朗最不願面對的局面，而當前德黑蘭顯然無意走向這一極端。
歸根結底，伊以衝突中最值得投資者關注的，並非具體的軍事衝突本身，而是伊朗選擇了哪些“底線”不去觸碰。德黑蘭完全可以襲擊美國軍事基地、沙特石油管道或阿聯酋港口，但其實際行動僅限於對以色列的空中、導彈及無人機打擊。這一選擇背後是清晰的現實約束與戰略考量。
歷史經驗表明，市場往往高估地緣政治短期風險，卻低估結構性制約因素的長期影響。此次伊以衝突正是典型案例。儘管以色列發動先發制人打擊後，風險資產短暫回調，油價一度衝高，但中東地區的基本地緣格局並未發生實質性變化。
伊朗不想與美國爆發全面戰爭，不想將海灣國家拖入戰火，更不想破壞來之不易的外交緩和局面，尤其不願通過擾亂能源市場引發新的國際孤立。這一戰略邏輯對於投資者資產配置應有重要參考意義。
短期內，適度的風險對沖或許有必要，但隨着市場日益意識到伊朗的結構性弱勢可能已經從根本上——甚至可能是永久性地——重塑了中東的地緣政治格局，油價、金價及其他資產中所隱含的更廣泛風險溢價很可能會逐漸消退。用特朗普總統的話來說，這種變化“甚至可能是件好事”。
Clocktower Group策略部,原發佈於2025年6月17日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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